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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近三天在圖書館讀了這本論文:《探針的生命史:一個關於工具、科學物與認同建立的故事》。論文作者是顧彩璇學姐,清大歷史所科技與社會組,論文完成的時間是2003年。學姐的身分相當特殊,她之前念交大物理所,因為體認到實驗室對她而言是一個龐大的規訓機器,甚至是囚禁自我的地方,無法適應缺乏人味的實驗室生活而決定離開(這句話引用自致謝文)。來到清大念歷史所STS組,以她所熟悉的表面分析領域,選擇清大物理系果尚志老師的實驗室做為田野進行調查與訪談,並以兩年的時間完成這本論文,十分厲害。她現在在劍橋大學攻讀科技史博士。由於她之前的背景與我比較類似,論文所論及的實驗室生活我也親身體驗過,因此選擇閱讀這本論文作為認識STS的讀物。

不久前遇到念同樣是歷史所STS組的洪靖,他說「物的生命史」是科技史的一個典型的論文題目。誠然,我們以前學過的歷史,談論的主要是人的故事,即便是提到物質,也不過是配角。這種以物做為歷史故事主角的敘事方式,顛覆了我們對於歷史的認知,也給予歷史學一個新的面貌。在論文中,SPM(scanning probe microscope,掃描探針顯微鏡)的探針雖是人所創造的,但是唯有賦予探針意義,探針的生命才得以開始。Rheinberger說:「當科學物被科學家馴化之後,它們便不再是科學研究的焦點,而成為黑箱化的工具。它們雖然沒有消失,但已死亡。」換言之,當探針不具備新的意義時,便是探針生命的結束。唯有在探針的意義未被固定,亦即探針的意義具有模糊性(ambiguity)下,生命才具有延續性(durability)。

這本論文主要探討的主題有三個,分別是工具製造(instrument building)、認同形塑(identity shaping)和社群建立(community building)。在工具製造的部分,由於不同領域的人看待探針的方式和使用探針的目的不同,因而衍生出許多不同種類的SPM,譬如AFM(atomic force microscope,原子力顯微鏡)、EFM(electrostatic force microscope,靜電力顯微鏡)、MFM(magnetic force microscope,磁力顯微鏡)等等,或是探針的不同應用,譬如局部陽極氧化、CNT(carbon nanotube,奈米碳管)針尖、表面聲波量測等等,使得探針具有多重身分和豐富的生命力。不同背景的研究者利用探針進行不同的研究,使得研究者或是實驗室更加了解在研究過程的定位,建立起認同感,也藉由探針開啟了研究生命。跨領域的探針整合計畫,則創造了一個有別於以往以學科為藩籬的社群,使得原本彼此不相關的實驗室形成一個以探針為中心的新社群。探針因而具備一個社會性連結的角色,它存在於科學性的技術平台和社會性的人際空間之中。

藉由這篇論文,我不僅看到了不同實驗室的生態,同時也和我所經歷過的實驗室生活,以及我所聽到其他材料系的實驗室生活互相比較異同之處,同時也由論文中的訪問內容,反思身為一個理工科系的研究者應該具備的條件。現代的科技研究環境和以前的確有滿大的差異:早期的研究大可單打獨鬥,憑一己之力完成研究,文獻也不乏一兩位作者的研究成果。現今的研究強調跨領域的整合,傳統學科的界線逐漸模糊。從近幾年的文獻來看,一篇paper可能是由兩三個不同單位的合作完成,這些單位可能來自同一個學校的不同科系,或是同一個國家的不同單位,甚至是跨國的研究。「奈米科技」,這個以尺寸而非學科領域為名稱的新興領域,改變了一些實驗室的生態。記得以前在游萃蓉老師那邊做專題的時候,有一個跨領域的計畫是關於CNT穿剌腦神經,由生科系那邊提供腦神經,材料系這邊長碳管,然後電機系研究訊號的讀取。這樣的計畫,唯有整合不同專長、不同背景的研究者才得以完成,才有可能產生重大的研究突破。此外,A背景的人研究B學科也有機會有新發現。去年有一位來本系演講的教授Philip LeDuc是個很好的例子。他1999年拿到博士,是位十分年輕的教授,但是在他十年左右的研究生涯裡,已經發表許多研究成果於世界首屈一指的期刊上。他是怎麼辦到的?他的專長是機械,但是他在演講中提到,他喜歡研究他完全不懂的東西,因此他選擇用機械的觀點研究生物,因而給予生物學不同的觀點。本系有位畢業的學長到他實驗室做研究,他也利用材料系的一項專長--相圖的觀念,發現細胞也可以畫相圖。這種跨學科的研究,是近代科技研究的特色。我記得楊國樞的一篇文章中提到,研究者應該有兩類,一種是游牧型,另一種是安土型。所謂游牧型,就是在不同研究題材(或領域)間轉換,將A題材/領域的研究經驗帶到B題材/領域去,提供不同的研究觀點。LeDuc教授的研究就是屬於游牧型的。安土型則是在一個研究題目上深耕很久。我記得有位印度的數學教授在他的研究領域有所重大突破,而這題目他已經研究四十年了。我記得徐文光教授上課的時候說他覺得做研究不應常換研究題材,所以他想一直做CNT。如果是如此,他就是走向安土型的路,同時也帶有一點游牧的性質(研究CNT的諸多不同性質和應用,和許多不同的單位合作研究)。無論如何,單一學科、單一領域內的研究已非時代潮流。

其實,科技史和科技與社會這些新興領域何嘗也不是如此?傳統的人文學科以人為中心進行研究,如今產生一套以物為中心,以及探討物和人的關係的取向,提供看待該學科的新觀點,賦予學科新的生命。清大的科技史和科技與社會研究的特別之處就在於,這些教授多半都是大學的時候讀理工科系,到了碩士階段轉念人文學科,後來再回過來藉由人文學科的訓練反思科技。彩璇學姐擁有物理所的研究經驗,再來研究科技史,所以能讓這本歷史學的論文看起來如此與眾不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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